文丨王 芳
《记着》栏目第22位讲述者
奶奶去世的时候,我还没有出生呢。奶奶这个称呼,对我来说太陌生了。因此,第一次见到奶婆婆,我既兴奋又激动。
奶婆婆是小脚,脑后梳着髽鬏,发丝纹丝不乱,带大襟的便服外衣洗得褪了颜色,却清爽如春风。一杆烟袋锅子不离手,朦胧缭绕的烟雾,仿佛描画着她的人生。这个穿着绣花鞋的老人家,简直就是从我读过的那些民国故事里走出来的,带着岁月的沧桑,带着时光的印记,满足我对奶奶形象的所有幻想。
我一眼就喜欢上了笑眯眯的奶婆婆,觉得她是上天补偿给我的奶奶。
我和奶奶接触多了,对她有了更多了解。
奶奶豁达包容,乐观有爱,对待儿孙们,投入了全部的感情。她能和蔼可亲地调解晚辈间的矛盾,也能春风化雨地赶走生活上的烦忧。她就像一棵大树,为后代们遮风挡雨,传递着浓浓的亲情。对我这个大孙媳,她更是疼爱有加。谁送给她一双袜子,一块手帕,一副手套,或者是一袋糖果,一包饼干,她都偷偷藏起来,一旦见到了我,就塞进我的包里。
我时常赖着奶奶,让她讲过去的事儿。她讲得津津有味时,我就会插上一句:奶奶,你讲一讲和爷爷的恋爱史吧。
奶奶会嘿嘿笑着回答:恋啥子耐(爱)呀,小日本霸占了林甸,你太爷爷怕我被祸害,都没见过你爷爷面,就直接抬进洞房了。
我拉着奶奶哈哈大笑,奶奶也拍打着我哈哈大笑。三十多年间,这个问题我问了无数次,奶奶回答了无数次,我们也大笑了无数次。这是我最喜欢的感觉,感受着奶奶对我的宠溺和纵容。
我总是唤她奶奶,哪怕和别人聊天,也会称她奶奶。有时,亲朋好友会纠正,应该称她为奶婆婆,我却固执地拒绝了。因为,在我的心目中,她就是上天送给我的奶奶啊。
女儿出生后,工作孩子两头忙,我变成了一枚陀螺,被纷乱疲累的生活抽打得晕头转向。那时,奶奶时不时地会来我家小住,帮我照看女儿。用她的话来说,也就是搭把手。奶奶的这双手,给了我莫大的精神支撑。
女儿长大以后,我们再接奶奶来小住,她都会叨叨咕咕,说也帮不上啥了,是在拖累我们。于是,我每天下班,即使带着钥匙,也会喊奶奶开门。奶奶一边应着,一边倒腾着小脚来开门,打开门的一刹那,她自言自语道:又忘记带钥匙了?多亏我来了,不然又进不了家啦。
这时,奶奶脸上是欣慰的,甚至还有点骄傲。我呢,就撒娇地拥着她,一声声喊着奶奶,奶奶则会开开心心地轻骂一句:你这个小忘性蛋。
好喜欢这样的日子,好喜欢有奶奶在家里等待的时光。
奶奶九十岁后,儿女们怕她跌伤,不希望她再出门,但她还会时常给我打电话,要来我家待一天。
“我晚饭后就回来。”她这样对儿子说,也对我说。但晚饭后,她就会耍赖,要住上一晚,一天天拖延,直到住够为止。其实,奶奶不知道,我害怕她一睡不醒,总是整夜整夜地守着她。一次,我坐在床边睡着了,被奶奶发现了,她以后再来我家,都是早来晚走,不在我家过夜了。我知道,奶奶是不想麻烦我,但她对我的爱始终不变。
五年前,奶奶听说我买了新楼,而且离单位更远了,就特意打来电话叮嘱道:家太远会遭罪的,买个自行车吧,别舍不得,买飞鸽牌的,钱不够的话,我给添五十元。
我听后笑出了眼泪,满心都是温暖和幸福。
奶奶一生爱干净,始终坚持自己洗澡洗内衣。从不麻烦人,有个头疼脑热的,她就用烧去痛片等土方疗病,一百多岁的老人啊,她没有生过大病,也没有去过医院,没让儿孙们护理过。她活得通透,活得智慧,活得极有尊严。
2月5日,也就是元宵节那天,因新冠病毒的侵害,103岁的奶奶走了,于璀璨的烟花中,悄然闭上了眼睛。我蹲在她身边,撕心裂肺地哭着,泪光中的奶奶,神情是那么安详,肌肤泛着白皙的光,丝毫不见死亡之相。
悲伤不已的我,忽然竟释然了,奶奶的生命已经不能用生死来衡量了。她活着,是在用与众不同的一生,书写着一篇最精美的文章,这篇文章写完了,她就用平静和安详,划上了圆满的句号。透过奶奶的人生,后人会清晰地知道,活着的最美好状态,人生最智慧的模样,亦是如此啊。
奶奶走了,从此以后,不会再有人来纠正我的称谓,她也将深埋在我心底,成为我永生都无法忘怀的奶奶。
讲述者:王 芳
,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儿童文学专委会副主任、大庆市儿童文学协会副主席、大庆市作家协会副主席。出版《朝天吼》《爸爸的森林》《干打垒》等长篇小说、诗歌、童话、桥梁书20余部,在网络平台和报刊发表作品近千万字。曾获叶圣陶教师文学奖、谢璞儿童文学奖、“周庄杯”全国短篇儿童小说大赛奖等。多部作品改编成舞台剧,有作品收入中小学读本。
责任编辑:张宇
审核:刘海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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