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的,我真不该忘记的,是她。
那年我12岁,她11岁,老师不知怎的阴差阳错,将我俩调成了一桌。印象深刻的是,前三天,她竟然没和我说话,当然,我也像树一样栽在座位上。上个世纪90年代,我们这些乡下孩子都挺“封建”,彼此不借铅笔橡皮,甚至很少说话,这不是老师监不监督的事,而是在一群十多岁孩子心中,早就约定俗成的“自律”。
她长得白净,瘦高个儿,身上总有股淡淡的雪花膏香味,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。因为在同一个村住着,父母们都认识,知道她的姐姐是我们县里重点高中的高才生,所以她骨子里有着一种天然的自信或者叫优越感。她是班干部,值日的时候,谁偷奸耍滑她敢当面批评,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,跟她有了真正的接触。记得轮到我做值日生,明明把地扫得很干净了,只是忘了掸水(那时候的教室地面是“土”的),她就找我的茬,说这暴土扬长的,不怕呛着自个儿啊?让我必须掸了水才能走,还说要等我一起。我说:“不用,你这劳动委员赶紧回家吃饭吧。”可是,当我听话地拿起水桶准备掸水的时候,她却笑了,主动抢了过来,帮我把水掸了。
有一天课间,她看我在那修钢笔(奇怪,我的钢笔不是笔尖不出水,就是一个劲儿漏水),就从书包里拿出一只崭新的递给我。而当我提出要给她钱时,她却眉头一蹙,说:“谁要你的钱,看你那笨样吧,我明天准给你修好。”
第二天,钢笔果真被她修好了。
夏天总是炎热的,即使窗子全开着,也没有一丝的风,小小的教室里,只有几个同学还在听着难懂的数学,昏昏欲睡。我手心出了不少汗,于是在椅子上蹭了两把,说巧不巧,那天她的椅子和我的椅子衔接得可谓“恰到好处”,我的左手就杵在了两片衔接的木板上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倏忽间,我的左手被一样东西柔柔地覆盖了。凭本能,能感觉到那是一只温热的小手,而且是她的。我“激零”一下子,困倦霎时烟消云散,一股朦朦胧胧的羞涩如闪电般击中了我,我的体内涌动着不安和兴奋,幼小的心像擂鼓一样躁动起来。我一时有点不知所措,也没敢看她,却也不想抽回自己的手,任凭那只湿乎乎的小手紧紧地贴在上面。那堂课的下半节,我听到的几乎全是心跳的声音……
后来,她又送过我一只小闹钟,我也给她一本《小学生状元作文选》。从此,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心底慢慢散开……
当土豆花开的时候,我的小学毕业了,漫长的暑假,我一直想见她一面,但十分不便,因为我们两家离得太远了,那时候根本没有电话,也不知道怎么联系她。我就去舅家碰运气。因为她的伯父家住在舅家的对门,没准能在那里见到她呢!
那个夏天,我天天去舅家守着,可惜一次也没有见到她。
我有点失望,也有点恨她,她为什么不去伯父家呢,也许是我太自作多情了?
上了中学,我异常勤奋,没黑没夜的学习让我成了全校第一名,成了老师眼里的好学生。许许多多证书被我拿回家,成了父母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。
她跟我一样,也上了那所乡镇中学,我们同年级却不同班,这中间有过几次偶遇,只是简单打打招呼。有几次她在操场上碰见我,想跟我说说话,我看出来了,却故意走开,心底悄悄隐藏起那份难以名状的情愫,大家好像突然间都长大了——现在想想,那时候也不过十四五岁啊!
初中毕业,我考上了县里的省重点高中;她没有考上,继续在我们那个乡镇念高中。
高一那年,她在镇中学收发室,给我打过几个电话,问了问我的近况,还问了我啥时候回来,说你们都去县里了,就自己留在镇里,将来考不考上好的大学都很难说。我鼓励她说:“有志者事竟成,你好好学,肯定能不错!”
高二那年,村里几个同学小聚了一下,结束的时候,大家走在树影婆娑的路上说说笑笑,她在我的身边,轻轻拉了我一下,然后塞给我一张小纸条。回家一看,是约我第二天傍晚去村小学门口等她。
犹豫了很久,我还是去了。傍晚的风徐徐拂过,耳边是青纱帐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,我们谁都没有说话,在一棵树下,她若有所思,欲言又止,短暂的沉默之后,突然隐忍地哭了,然而也只是一瞬,她又笑了,轻轻拉起我的手,调皮地看着我说,“在学校,没个暖手的?”
我静静地站在她面前,真心敬佩她的勇敢,我摇摇头说,“没有”。
“你还是那样”,她说。
“你也是”。
“我的心里只有你”, 她说,“你信吗?”
我呆呆地立在那里,没有回答。
“哎呀,说这些干啥,你好好学,咱们这一批,顶属你学习最好。”
“你也是”。
后来,她考上了黑龙江中医药大学。不久以后,听同村的一个女同学说,她有对象了。对象是她当年在镇里一起读高中的男同学,男生篮球打得特别好,学习也棒,追求了她好几年。听说,那个男生为了能与她在一起,报考了同一所大学。
我的心里莫名其妙地疼了一下。
从此以后,我们没有再见过面。再后来,听说她读了研究生,毕业后留校了。
有一年,大约是2012年吧,都上班好几年了。我回哈尔滨办事,在中医药大学旁边的一个公交站点,离老远看见走过来一个女生,亭亭玉立的,特别像她(几乎就是了),她好像也看到我了。
不知怎的,我却突然转过身,看向了公交站牌……
等再回头时,14路来了。人群熙熙攘攘,早没了她的踪影。
到现在,我也不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她。
也许是,也许只是我的幻觉。
但无论如何,二十多年前,那个炎热的夏天,那只温热的小手,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,像一尾鱼无声地游走,在水面荡开的朵朵涟漪,久久不能散去……
讲述人:刘万龙,男,85后,文学爱好者,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,萧红文学院青年作家班学员,《林海少年文萃》主编,作品散见于北方文学、新青年、黑龙江日报、牡丹江日报、远东文学、词刊等,出版过散文集《遥望幸福》。
责任编辑:张宇
审核:刘海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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