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平凡人眼中的人世间】 律师：这场拉扯中人人都是“受害者” 发布时间：2023-04-28 19:54 来源：黑龙江网

　　开篇语

　　平凡如你我，都在人生各自的道场上，与这个世界对话，与他人共情。有的迎接新生，有的面对死亡，有的见证幸福，有的目睹离别。无论是谁，我们都在用自己的体验共同勾画出一幅错落有致的人生图景。

　　即日起，黑龙江网推出《平凡人眼中的人世间》系列报道，带您走进不同职业身份眼中的不一样的世间百态。

　　一说起律师，人们总会想起港片里的经典造型，整洁到一丝不苟的西装，一副金丝边儿的眼镜。在法庭上，律师们能言善辩、不苟言笑、思维缜密，为当事人争取最大利益，用手中的证据去痛击犯罪分子；在法庭外，律师是赚钱能手、精英阶层，过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生活，是人们眼中的人上人……

　　其实，在律师眼中，他们只不过是一个服务行业，他们更愿意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去帮助他人，而在一场场官司背后，不仅仅是平日里丰富的知识储备，以及案件审理前的彻夜准备，更是能感受到社会中的人情冷暖。近日，黑龙江网记者带你走近律师这一行业，听听平日里“说几句话就要收费”的律师们的故事。

　　人生“第一案” 改变了“两个人”

　　“当年，我就是看了港台的律政剧，觉得律师们又帅又赚钱，才辞了工作，转行当了律师。”黑龙江新时达律师事务所的赵律师是一名有着20多年从业经历的老律师，但当年刚入行时还真是一时冲动。

　　1996年从黑龙江大学法律系毕业后，被分配到体制内工作，因为觉得不自由，赚钱少，本身自己又是法律专业，于是就辞了工作去了律师事务所。“当时都是打杂干零活，没有案子根本没有收入，天天还要倒搭钱，与想象中有着巨大的差距。”赵律师说道。“但开弓没有回头箭，我天天跟着前辈们学习，成长也算很快，当有了一点经验后就天天幻想着能接一个属于自己的案子。”

　　这个案子没有等多久。1999年，律师所来了一位“老赖”，这位老赖是来告状的，“我是一个种植大户，去年买了劣质种子，导致赔了钱，这次来哈尔滨是想跟一位朋友讨债，他欠我3万元钱。”老赖告诉律师，但是他没有任何凭证能证明别人欠了他的钱，大家都表示这个官司没法打，但是“老赖”没有放弃，晚上住着10元的小旅店，中午准时到律师所“蹭饭”，“说是‘蹭饭’，其实就是吃其他人剩饭，后来我们所长看他可怜，每天给他定一个盒饭。”但无论大家怎么劝，“老赖”就是赖着不走，“我是走投无路了，求求你们帮帮我吧。”

　　“我看他实在可怜，而且从言谈中了解到这个人品行不错，我就跟所长说，要不我帮他打这个官司，费用我出，我就当练手了。”赵律师跟所里提出了要接这个案子，所长考虑再三同意了这个请求。于是，赵律师开启了她的“人生第一案”。

　　随后的进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。

　　“开庭当天，‘老赖’甚至不敢去出庭，我就安抚他让他在律所等消息，我独自一人去开庭。”当天很巧，上一个案子的审理延迟了一些，赵律师就在法庭外面等着，这时候被告人也来了，看到赵律师，赶忙走上前说“钱我带了，我愿意还钱。”

　　“当时我都傻了，没想到还没开始就结束了，这都赶上电视剧的剧情了。”赵律师掩饰不住喜悦，“我认为这个人就是想拖一拖，没想到真的被起诉了，也有害怕的心理，就直接带着钱来了。”

　　被告把钱还了，赵律师这边也撤诉了，可以说皆大欢喜。“老赖”也是喜极而泣，当时就拿出2000元钱要感谢赵律师，被赵律师婉拒了。

　　“老赖”终于回去了。

　　7、8年以后，赵律师接到一个电话，“赵律师，您好，我是老赖啊。”在电话里“老赖”把这几年的经历跟赵律师讲了一遍——他购买劣质种子的案子也开庭了，但最终因为证据不充分，没能赢下那场官司，但是凭借着讨回的3万元钱，“老赖”还了欠别人的钱，之后继续做买卖，东山再起，在老家的买卖越做越大，还开了度假村。“赵律师，那时候我都没想到你一个二十来岁的黄毛丫头能帮我打赢官司，这给了我第二次生命，让我有了今天，我要感谢你一辈子，以后来我老家，所有费用我包了。”

　　其实，在赵律师心里，这个案子也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，“如果当时我冷眼看着没有帮他，可能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，那一次虽然是机缘巧合地‘赢’下了官司，但对我触动很大，可能大部分人一辈子只打这一次官司，但却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命运，而我的一次小小的尝试也有如此的力量，这种力量超越了金钱、甚至可以说超越了法律，我觉得这个行业值得我去热爱和奋斗，我想我也被这个案件改变了。”

　　法不容情 人情难断

　　“有人说法不容情，因为法律是治国之重器，良法是善治之前提，而这个法律规范是不容情义和情面的。也有人说法亦容情，是因为法律是在道德基础上的规范，法律规范和道德规范都有情义在其中，这个情是人间真情，是我们理解的情怀情谊。”同样有着多年资历的李律师如此说道。

　　在李律师的从业生涯中就遇见过这样一个“人情案”。

　　那是一个夏日的雨夜，张凡刚刚完成一场手术准备回家，看着窗外的大雨，他突然想起中午去医院附近自家的一个空房子午睡，走得匆忙忘记关窗，于是张凡决定回家前先去关窗。

　　当推开门的那一刻，张凡愣住了，门口摆放着两双鞋，卧室里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，张凡的爱人从卧室跑出来，而在他的身后，一个男人提着还未穿完的裤子，张凡二话没说，走到厨房拿起了刀，没有争执，没有撕扯，张凡自己都忘记是怎么把刀扎进男人的身子里。

　　只一刀，两个本应该幸福的家庭破碎了。

　　“按照法律规定，张凡属于故意伤害罪致人死亡，面临着至少10年的刑期。”李律师解释道，而且因为涉案人员在当地都是有些身份背景，社会影响很大，虽然大家都觉得张凡不理智，但换了其他人大概率也会是这个结果。

　　李律师第一次在看守所看到张凡时，张凡的情绪非常低落，也非常悲观，更是后悔做出这种事情。“其实张凡跟我是同学，虽然几年不见，但也知道他平时总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，也有体面的工作，但当时看到他就是整个人都萎靡了，说话有气无力，也说了很多丧气话，什么罪有应得，一死了之等等。”

　　但无论是作为朋友、同学，还是一名律师，李律师都想帮他一把。一方面张凡家里不断地跟被害人家属求得谅解，商议赔偿金事宜，另一方面李律师也把材料翻了又翻，想着在案件中找到一些能够让人“共情”的一面，“为张凡能争取就多争取一些。”就这样，所有人都揣着一颗忐忑的心，迎来最终的审判——张凡被判处5年有期徒刑。

　　多年以后，李律师遇见了当时的法官，法官告诉他，当时审委会对这个判决的意见是一致通过，因为张凡案件的特殊性，博得了很多人的同情，加上自首、求得被害人家属的谅解及赔偿，最终才有了这样一个“破天荒”的审判结果。

　　“当然，你在法庭上的那些博取同情的‘废话’也起了一丁点作用。”分别时，法官扔给李律师这样一句话。

　　打不开的心结和不一样的眼神

　　“其实，在法庭上，律师应该只说案情中的‘干货’，而那些博取同情和不太专业的‘大道理’都是为了达到法庭效果，以及安抚当事人用的套路。”虽然当律师时间不长，小张律师已经深谙此道。

　　其实在很多民事案件和离婚案中，很多人就是为了一口气，要么是拿着一堆法律条款跟律师讲大道理，要么就觉得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，错的都是对方，“按照专业角度看，一丁点用都没有，甚至有些人不为钱而来，就是为了一口气，往往这时候我们的态度都是‘别打官司’。”小张说道，“另外很多人就是想不明白，就是有个心结解不开，有时候就会钻牛角尖，耽误大事，我有一位当事人就差点把自己的幸福生活全毁了。”

　　2021年，当事人茉莉找到小张律师，想委托她打一个离婚案子。茉莉的丈夫有一些精神类的疾病，但是家室很好，公婆人品极佳，结婚这些年来，公婆对茉莉百依百顺，吃穿不愁，茉莉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，一家人其乐融融。但是多年下来，因为习惯成自然，茉莉觉得自己得到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，自然也就提了一些更高的要求，久而久之引起婆家人的不满，最后婆婆提出让茉莉离婚。

　　刚开始茉莉还不甘示弱，但随着小张律师的介入，为她分析财产分割的具体情况后，茉莉开始慌了，精神也逐渐开始崩溃。“那时候，我是真真体会到为什么说女人心海底针，一会儿一个样，半夜10点给我打电话说不要孩子养不了，凌晨4点又给我打电话说不行孩子不能给他们家。”小张也是被磨得不行。

　　根据相关法律的规定，这种情况的离婚案法院都会判不准离婚，需要6个月之后再起诉，才会判离婚。在此期间，虽然这已经不是小张的分内之事，更是法律之外的事情，但小张还是一直在做茉莉和她公婆的工作，经过不懈的努力，茉莉终于和公婆达成了和解，现在生活得很幸福。后来，茉莉的婆婆跟小张律师说：“孩子不懂事就得教育一下，让她懂得珍惜。”

　　姜，还是老的辣。

　　虽然离婚案往往让小张律师挠头，但真正让她怵头的还是各类刑事案件。“人总是说人心本善，但很明显有人天生就是恶的，不用多交流，有时候一个眼神，就知道这些人跟我们不一样，所以才会用法律去震慑和惩处他们。”小张律师说，“因此，我们在面对未成年人案件的时候，都会特别地去疏导孩子，对他们进行一个正向的、正确的引导，避免这种恶的诞生。”

　　其实，在律师们自己的眼中，他们只是社会的必要组成部分之一。他们每天要在堆积如山的卷宗里没日没夜地寻找蛛丝马迹的证据，要天南海北地当空中飞人去为当事人解决问题，也要面对各种无端的诋毁、谩骂甚至是威胁……但是，当他们为当事人洗脱罪名或是帮助到他人的时候，他们就会觉得无比自豪。

　　而在他们眼中的人世间，一场官司足以让一个人发生巨变——

　　赵律师说：“我的当事人因为工伤打官司，砸了劳动局局长的办公室，虽然最后得了赔偿，但精神上的病情却一直没有医好。”

　　李律师说：“我的一场医疗官司打了7年，主治大夫从主任医生到退休，当最后结果下来时，这位大夫都去世了，医院追究责任都不知道找谁。”

　　小张律师说：“我的当事人家人都是高管，他因为不懂法为他人虚开发票，被判处15年，无论是当事人自己还是家人至今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。”

　　案件都会终结，官司都有输赢，但裹挟其中的人，在这拉扯中没有“幸存者”，每个人都是“受害者”……（记者 贾博 王可欣 王林曦）

　　文中人名皆为化名